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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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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6 章

商暮滑動屏幕,又有一個圖標出現,那是直播軟件的圖標。

周望川: “……”

商暮點開相冊,修長的手指滑動,一一展示他方才截下來的圖。兩個賬號,好幾頁的彈幕發送記錄,每一條都清晰無比。

彈幕大多數是“主播註意身體”, “很晚了,下播吧”, “一顆就夠了吧”, “主播先吃點東西,再測試新藥吧”, “感覺主播的臉瘦了,要註意休息”, “衣服扣子扣上,別凍著”……

少數幾條是“主播的鎖骨真漂亮”, “主播的下頜怎麽這麽好看”, “主播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”……

還有一條是: “好久不見,很想念主播。”這條是在國外參加研討會時,用小號發的。

當然,大多數是不明所以的火星文。

周望川: “……”

商暮又打開了另一個相冊。這是個加密相冊,但他搗鼓開了密碼。裏面是一水的截圖,全是他直播的畫面。大多數是他低頭時的畫面,看來截圖的人很喜歡他低頭時側頰的線條。

周望川: “……”

他回身鎖上診室的門,回到桌前。

商暮擡起頭,目光淺淺地盯著他,指尖叩了叩手機屏幕: “解釋。”

周望川輕咳了一聲: “我怕你傷到自己,所以在看直播。”

商暮似笑非笑: “你的意思是,覺得我沒有分寸”

周望川當即道: “當然不是,你當然有分寸。”

“呵。”商暮冷冷地笑了一下,又翻看了一遍圖片,開始盤問, “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看的”

周望川含糊地說: “就……你說要回學校上自習的那個周末。”

商暮回憶了一番,神情漸漸變得不可思議: “第一次你就開始看了”

周望川雙眼望天: “嗯。”

那年周望川知道了商暮的愛好,兩人開始爭吵。本該約會的周六,商暮發來消息說要上自習,字裏行間都是冷漠和賭氣。周望川買了玫瑰花和鉆戒,開車到學校外面接人。等待的中途,直播軟件彈出一條消息。

“新晉主播【面具人】在“附近的人”中人氣飆升,快來看看吧~”

本想dj關閉,卻不小心點開了消息,直接進入了【面具人】的直播間,第一次看見了那枚厚重精致的黃銅玫瑰面具。

商暮問: “你怎麽知道是我”

周望川說: “直播背景是學校宿舍。”

商暮: “也可能是其他校友。”

周望川瞅了他一會兒,嘆了口氣,俯下身一手摟腿彎一手摟後腰,把人抱起來放到桌上。

商暮昨天已經被他抱過一次,現在完全平靜,甚至輕輕挺了挺腰身。

“寶貝,你是覺得我聽不出你的聲音,還是認不出你的臉。”周望川站在他面前,雙手攏住他的雙頰,輕輕摩挲那精致的下頜線。他又回想起那只錄音筆, “面具能遮住什麽呢,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你。”

商暮聽著這句土得發酸的話,震驚道: “你在說什麽”

周望川面不改色: “就算只看見你一根兒頭發絲兒,我也能認出你。”

商暮道: “你知道那是一只錄音筆,而且聽了裏面的內容。”

周望川: “是。”

商暮: “你知道我每周三去公司加班是借口。”

周望川: “是。”

“你知道我會吃藥虐腹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次在酒店看見面具,你是在裝不知道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那我問你看得開不開心,你怎麽還跟我裝傻!”半個月前周望川在國外,在他一下播後就打來電話,他起了疑心,故意猝不及防地問了一句“看得開不開心”,一般正常人都會順口接道“還行”或“挺開心”,哪知這玩意兒疑惑又單純地反問一句: “什麽”,倒像是真的無辜!

商暮木然地說: “你練過話術陷阱,還用在我身上。”

周望川: “……”

他湊上去攬住商暮的腰身,兩人鼻尖相貼,他輕輕地吻著商暮的唇瓣,喊道: “寶寶。”

他又淺啄了一下那唇瓣: “乖寶貝。”

商暮冷笑: “你叫爹也沒用。”

周望川: “……”

“我怕你知道後會生氣,生氣傷身體,所以才沒告訴你。我錯了。”周望川道, “以後一定事事報備。”

商暮深吸了一口氣,忍了這麽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了: “你有毛病嗎!”

“你知道平臺要抽一半的錢嗎!人傻錢多是吧!你有那閑錢怎麽不直接轉賬!”

“我還以為直播賺了點外快,現在倒好,賺的還沒虧的多!”

周望川從善如流: “下次一定直接轉賬。”

“好啦,寶貝不生氣了,啊”他輕輕揉著商暮的腰身,低聲哄道, “先去吃飯好不好胃還沒好,不能錯過飯點。吃了飯還要吃藥。”

商暮漸漸地冷靜下來,在心裏權衡,他能利用這件事情來達到什麽目的。

利用施虐作為交換,來充當原諒的代價商暮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,太過直接,太不優雅。他想要慢慢地對弈,而非砸掉棋盤。

見他不語,周望川又道: “咱去買漂亮的鸚鵡。”

商暮從桌上跳下來,微微一笑: “行啊。”

周望川驚訝於他的平和,忙跟上他的腳步。

商暮大步走在前面,心道,他把這賬先記上,等周望川的愧疚積累到一個臨界點,他再順水推舟地提出那個要求。

吃過午飯後,商暮向周望川要了車鑰匙,說下午要去一個地方。

周望川知道他要去哪裏。

大約一個月前,他辦理了保外就醫,把商暮的父親安置在了療養院。癌細胞已擴散至全身,當初那個陰狠鬼祟的中年男人行將就木,靠著呼吸機和營養液吊著命。

周望川去見過他一面,病床上的人枯槁衰弱,基本喪失生理功能,只能靠渾濁的眼睛傳遞些微的情緒。

“情緒起伏不要太大,不然你胃要不舒服的。”送商暮上車後,周望川撐著車窗對他說, “隨時給我打電話。”

他沒有點明商暮此行的目的地,但商暮明白了他的心意。

轎車一路駛向郊區,等紅燈的間隙,商暮點了一根薄荷香煙,任煙霧沈入肺腑。

到了療養院後,他在前臺登記了身份,在護士的帶領下來到病房外。

推門而入前,護士壓低聲音道: “情況很差,清醒的時間很少,估計……”她頓了頓,沒再往下說。

商暮進入病房,看向床上的人。

瘦得只剩骨頭和皮,頭發已全部掉光,氧氣面罩幾乎蓋住整張枯瘦的臉,渾身上下透著腐爛枯朽的氣息。若非胸膛在緩慢輕微地起伏,商暮差點會以為,這是一具死屍。

他的腳步一頓。他只是在奇怪——這樣虛弱枯槁的一個人,當年怎麽會有那樣大的力量,像一座沈重恐怖的山峰,死死地壓在他和母親的身上,壓死了母親,也差點壓彎了他的脊背。

護士悄聲退出,掩上房門。

關門聲喚回了商暮的意識,他拉過椅子,在床邊坐下。

自那個夏日夜晚,周望川拉著他的手腕,帶他走出暗巷,他就再也沒見過床上的這個人。

他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床上的人,試圖找出這人與那個高大暴虐男人之間的共同點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昏迷中的人漸漸睜開了眼睛。那雙眼睛先是呆板木然,而後似乎認出了商暮,眼裏的光漸漸聚焦。

商暮漫不經心地笑了笑: “看來,你還認識我。”

男人的呼吸急促起來,睜大了眼睛。

“聊聊天吧。”商暮把玩著車鑰匙,平靜地說, “我這些年過得挺好的。你呢”

這句話是真心的。

他從初中畢業開始自己賺學費,一開始是為同學補課,送外賣,後來為服裝品牌當模特,大學時僅靠自己,便能生活寬裕。畢業後他成為品牌設計師,靠著自己的審美和設計天賦,獲得了圈內不少客人與品牌的賞識,距離首席設計師之位,也不過一步之遙。

與周望川交往前,他了解過對方的家世。周望川的父親是最早一批在金融與地產行業呼風喚雨的人,積累了無比深厚的家底。周望川的母親是當地最大豪門的閨秀,在商界與政界都有不淺的影響力。

他卻只是一個從很小開始便無父無母的孤兒。

但他從未自卑過,因為他靠著努力和拼命走到今天,他的脊梁從未彎曲。

雖然他偶爾會有一些執著的堅持。比如兩人買房時,他堅持要付一半的錢,比如他會等價回禮周望川送他的禮物,比如他會拒絕周望川的一些幫助。

他平生只為一件事情自卑過,那便是他以為周望川只是可憐他,並非愛他。

平心而論,他走到今天,確實過得很不錯。

床上的男人徒勞地張了張嘴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
商暮現在能看出一些熟悉之處了,男人的眼睛仍是多年前的那一雙,貪婪,狠厲。這雙眼睛把他帶回了多年以前。

母親撕心裂肺的喊叫和痛哭。家裏桌椅板凳砸在地上的轟鳴。男人粗暴的怒罵和穢語。右腿腿骨斷裂的劇痛。滿身遍布的青紫。黑暗陰冷的房間,饑餓。

商暮發現,他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無動於衷。因為他的胃部開始痙攣。

他面無表情地坐了一會兒,低著頭像在思索。半晌,他蒼白著一張臉,輕聲說: “希望你入十八層地獄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聲音輕柔,像在說祝詞。

男人瞪大了渾濁的眼睛,喘了幾口氣,心電圖開始不穩。

商暮盯著輸氧管,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,捏住了那根透明的管子。這根管子為垂死的病人輸送新鮮的氧氣,延續茍且的生命。

而現在,這根管子被捏住了。

男人張大嘴,急促地喘息。

商暮松松地捏著那根管子,像扼住病人枯槁的咽喉,他看著男人豬肝色的臉,愉悅地笑了起來: “手握住別人生命的感覺,很開心吧我現在體會到了,確實如此。”

男人的瞳孔漸漸渙散,嘴邊湧出白沫。

商暮盯著瀕死之人的眼睛,這雙眼睛與初夏暗巷裏的那雙重合了,一樣的惶恐,一樣的無助,一樣的懇求。

真狼狽啊,真可憐啊,真渺小啊。

商暮面無表情地看著,而後,他的神情漸漸一柔,他想起了一只溫暖的手。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,帶他走出暗巷,來到充斥著鮮花與鳥鳴的人世間。

心電圖的機器發出尖銳爆鳴,病房外傳來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。

商暮松開了手指。

很快,男人的呼吸恢覆了正常,但他眼裏是顯而易見的恐懼,徒勞地張大嘴,咿咿呀呀著一些沒人能聽懂的字句。

走出病房前,商暮最後回頭看了一眼,他看到枯槁,死亡和腐朽,而那些骯臟,再也無法影響他分毫。

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
走到醫院大廳,胃部仍驚悚地擰絞著,他臉色蒼白,撐著扶手,慢慢地在樓梯上坐下。

等呼吸稍微平穩,他站起身來,往大廳外走,撥通了周望川的電話。

“學長,來接我。”他聲音輕軟。

周望川道: “好。”

商暮又道: “就現在。”

周望川的聲音帶上了一點笑意: “你為什麽不擡頭看”

商暮一怔,擡眼望去,幾十步外的車旁,周望川正站在那裏,手中提著鳥籠。

見他看過來,周望川擡高鳥籠,對他笑了笑,聽筒和前方同時傳來聲音: “小藍小綠飛走了,給你買小紅小黃,來看看喜不喜歡。”

兩人視線相對,商暮一步步地緩慢走過去,他走出醫院大樓在陽光照射下的陰影,也走出了那個人的陰影。

當站在陽光下時,他徹底與過去了斷。

周望川掛斷電話,拉過他的手帶他上車: “手這麽涼,休息一下再走。”

商暮遲鈍地唔了一聲。

周望川提著鳥籠在他面前晃: “看看,新兒子和新閨女。”

商暮眨了眨眼睛,專註地看著。兩只鳥兒一點也不怕生,歡快地撲棱著翅膀。一紅一黃,顏色純凈鮮亮,像兩顆無暇的寶石。

他尖酸地說: “可憐的小鳥兒,不出一個月,你們那不靠譜的爹又要把你們全都放生。”

周望川含笑說道: “我發過誓了,絕對不會再忘記關紗窗。”

“哦,那萬一忘呢”

“忘了,那就再給你買小紫小白。”

商暮笑出聲來: “姑且再信你一次。”

開車回家的路上,周望川給商暮講了一些看診遇到的趣事,商暮抱著鳥籠聽得認真,不時被逗得發笑,靠著椅背的姿勢愈發放松。

車內的氣氛溫柔,兩人說話都輕聲細語。等紅燈時,正想交換一個吻,電話鈴聲通過車載藍牙突兀地響起。

中控大屏上跳動著“傅年”二字。

一瞬間,兩人都想起了一個多月前的冷戰和爭吵,還有會所包間裏的沖突。

車內詭異地沈默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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